【原创】盛宴（一）
2018年1月2日，公历新年的第二天，元旦假期结束的第一天，盛晏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看到了摆在办公桌上的两大盒红艳艳的喜糖。
“盛姐，这么早就来公司啦！”新来的总裁助理唐菲是个叽叽喳喳的小年轻，抱着两大叠文件路过盛晏的办公室时还不忘探着头同她打招呼。
盛晏指了指堆在桌上的喜糖，笑道：“可不，这还有人比我更早呢。”
“那不是大家伙儿都赶着元旦这好日子把事儿办了呗”唐菲随即心领神会，“喏，这盒心形带蕾丝花边的是咱公司前台小赵的，另外那盒是销售部门的佟经理给的。”
“佟经理？哪个佟经理？”
“就是咱叶总以前的那个助理，现在给调到销售部做经理了。”
“我想起来了……佟彬是吧？”佟彬，美国某知名大学金融系研究生，刚入职就被总裁叶现破格提升为总裁助理。盛晏对这位佟经理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他刚进公司时，跟在叶现身后端茶倒水的样子。
“是呢，盛姐你不知道吧，咱们公司还有一小姑娘因为佟经理结婚这事儿，把妆都哭花了。照这样下去啊，啥时候总裁挨不住单身，找了个总裁夫人，那咱们公司的天台可能都要排队了。”
“行行行，你可别贫了，敢拿你叶总开涮，胆子够大啊。”盛晏指了指办公室墙上的挂钟，学着叶现的样子板起脸道：“不知道几点了？还不工作？”
“糟糕……这招呼打得有点久了……”唐菲急吼吼地同盛晏道了别，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盛晏的视线中。
上午七点四十五分，唐菲走后，公司里的员工们都陆续到了岗，欢庆元旦的热闹气氛一直延续到八点三十分——总裁的上班时间。盛晏十分享受这份由总裁带来的宁静，如果可以，她愿意一整天都不离开自己的电脑和办公桌。期间又有几位下属叩开总监办公室的门，所为的不过是些公司运营过程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比起上头布置下来的任务，盛晏倒是更乐得处理这些不用费脑的琐事。只是平日里这些事情都由她的助理小秦一手包办，根本就不用经她这位堂堂创意总监之手。
“盛总监，这里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一下。”佟彬把一份计划书递到盛晏面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上掩不住新婚的喜气。
“呦佟彬，真是许久没见你了。”盛晏端着刚泡好的咖啡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说的真不错。”
佟彬知道盛晏是在调侃他，又怕说得过多戳了这位盛总监的痛处，便只是温温地笑着。
盛晏把咖啡放在一旁，随手翻看了几页，皱眉道：“小佟啊，我刚才就想问，你们销售部的企划书怎么拿到我们创意部来了？”
“这是叶总的意思，这份计划书得销售部、市场部、创意部的三位总监一致同意才能实行，少一个签名都不行。”
“可以啊，学人家三权分立哈。”
既然是叶现的意思，盛晏也不便再多问，呷着咖啡又把这计划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您看了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在下面签个名儿就成。”
“行，我也差不多看完了。”盛晏正翻到计划书正文的最后一部分，“没啥大问题，但你确定咱公司这些搞技术的小年轻能达到这计划里的要求？”
“确实是不能，所以我们总监找了外援，都写在外聘名单里了，您往后翻一翻就能看到。”
盛晏依言往后翻了一页，果不其然，外聘人员一栏的下面填满了密密麻麻四五行人名，全是业界骨干技术人员。
“这么多外援？得花不少钱吧？”盛晏差点被自己的咖啡呛到。
“咱叶总说了，不差钱。”
“得得，看来我是先吃萝卜淡操心了。”盛晏接过佟彬递来的钢笔，指着外聘人员名单下面右下角一小块地方说：“签这儿？”
“对。”
盛晏在签字之前总要习惯性地扫一遍上文，以确认所签内容无误。佟彬了解盛晏的脾性，又是助理出身，便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冬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浅浅地洒在办公室的木制地板上，两盒红艳艳的喜糖在一堆蓝白的文件夹里显得格外耀眼。佟彬认出了自己的那一盒，想起新嫁娘那朝云似的脸颊，心情不禁随着这暖阳一同灿烂起来。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硬生生把佟彬从温柔乡里扯了出来。
那支本应在盛晏手上的钢笔现在正安静地躺在木制地板上，甩出的墨汁把一小块地板染得斑斑驳驳，格外刺眼。
高级工程师，李觅常。
2018年1月2日下午五点，距佟彬送来计划书已经过去了九小时十五分钟。李觅常，这个出现在外聘名单中的名字就像魔咒一样在盛晏的脑子里循环闪现了九个多小时，并且丝毫没有就此消停的迹象。
几小时前，她拨通了发小的电话，手机那边程晓烟的声音一如儿时那般跳脱。
“安啦，这世界上叫李觅常的人千千万，谁知道是不是你想的那位。”
盛晏一时竟无法反驳，话题进行到这个地步自然是无法继续了，最后还是程晓烟表示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一晚上陪盛晏海吃一顿，才稍稍舒缓了她长达数个小时的郁结。
2018年1月2日下午五点，此时此刻，盛晏正坐在程晓烟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心情复杂。
“这巧克力味道不错。”程晓烟嘴里嚼着盛晏递过来的喜糖，本来就略显跳脱的声音变得更加含糊不清，“你确定不来一颗吗？”
“来你个头，有啥好吃的，一股狗粮味。”盛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脸上赫然写着嫌弃两个大字。
“良药苦口利于病啊，你看咱俩同一个院出生，同一个小学毕业，进了同一所初中，现在我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打算就这样单到什么时候？ ”
“Double is trouble,single is simple.”
“说人话。”
“哎呀，感情的事不能迁就。”盛晏又剥出一颗巧克力往程晓烟嘴里塞。
“我看你就是一大写的迁就。”这次程晓烟飞快地把巧克力咽下肚，压低声音说，“我说你不会真还惦念着那个李觅常吧？不能够吧？”
盛晏剥巧克力的动作突然滞住了，她怔怔地盯着那半截暴露在空气中的的褐色奶油巧克力。程晓烟见盛晏不再言语，心里就便已经明白了一二。
“嗳，不提他了，姐带你去好好吃一顿。”程晓烟飞快地从驾驶座的兜里掏出一份广告单扔给盛晏，“豪华至尊版自助餐，我儿子可喜欢吃了。”
盛晏连忙一口吞下那块剥了一半的巧克力，手忙脚乱地接住程晓烟扔过来的广告单。再怎么郁闷也不能跟免费的晚餐过不去，况且还是这样一顿盛宴。
“老程，大手笔啊，最近股市又涨了？”
程晓烟，某知名理工科大学副教授，业余爱好——炒股。
“先别管钱的事儿，只要你喜欢就成。”程晓烟抓着方向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
“我当然喜欢啦……”
盛晏眉头一紧，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程晓烟我发现你又骂我。”
有时候，盛晏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羡慕程晓烟的。在她大学毕业磕磕绊绊走向社会的时候，程晓烟选择了读研；在她焦头烂额奔波于公司底层时，程晓烟选择了读博；在她以为程晓烟要读博士后的时候，这个女人却选择了留校任教，结婚生子。程晓烟的人生就像内陆的大湖，从未掀起过多大的波澜，却一直以“海”的头衔收揽世人艳羡的目光。
更可气的是，这片内陆湖此时此刻正坐在盛晏面前，嚼着五花肉，灌着冰可乐。
“老盛啊，我要是像你这样年入七八十万，我铁定天天下馆子，一顿儿都不带重样的。”
“我看你现在就过得挺逍遥，是吧程教授？”盛晏一脸嫌弃地把剥完的小龙虾丢进程晓烟的盘子里。
“多谢，多谢，你只要负责剥壳就可以了。”程晓烟扫了一眼餐桌，刚嚼完五花肉的嘴里随即发出甜腻的声音：
“盛晏~晏晏~~”
“……”盛晏警惕地护住自己的餐盘。
“五花肉吃完了~~啦~~~~”
下午六点十五分，盛晏在自己的闺中密友兼十二年老同学的“甜蜜攻击”下，端着盘子帮她去餐厅的自助区域寻觅肉制品。在这类高档自助餐厅心心念念只想吃肉的，可能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唯“肉”是图的低龄孩童，一类就是程晓烟。
盛晏看着肉制品区域清一水的未成年人，心情复杂。
但好歹是程晓烟请客，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盛晏一圈走下来，盘子里就盛满了各种肉片肉条肉串，就差没把猪大肠也给程晓烟送去了。她又四下里瞅了瞅，以确定没遗漏下什么可能导致自己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的因素。
突然，一股外力扯住了她的衣袖——是一只肉团般的小手。
“阿姨，肉肉。”
盛晏低头，一个只有她大腿那么高的小娃娃也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确切地说，应该是看着盛晏另一只手里端着的堆成小山的一盘肉。
“阿姨，肉肉。”小娃娃奶声奶气地重复，锲而不舍的气势和程晓烟有的一拼。盛晏三十多岁的待嫁女青年，连造人的过程都没经历过，别说是应付孩子了。一时间，她走也不是，停也不是，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在原地。
所以，要不还是把整盘肉都给……
“多多，我怎么跟你说的！”
他……算……
“快放开阿姨，给阿姨道歉！”
了……
一声脆响，盘子当啷落地。一盘子鲜红的生肉撒得满地都是，竟像斑驳的血迹染红了餐厅的大理石地面。
